蝶舞勾人魂魄的眼波消去无踪,一片死寂,与张肖面容相隔不及两尺,却视若不见;喘息应道:“只要你好……只求你好……蝶舞为夫君而活,为夫君而死……无怨无悔……”声音嘶哑干枯、虚弱颤抖,断断续续、若有若无。
张肖觉出古怪,微一凝神,抬手去她眼前晃晃。蝶舞眼中依然一片死寂,连眼皮都不略眨一下;原来那一双曾经能勾人魂魄的妙目,已然失明。
张肖身躯急颤,如风中枯叶;心翼翼捏住那黑色面纱,轻轻扯下。面纱一落,露出的一张脸,皱纹密布,枯黄干瘪;嘴角处,一道血痕,沿颌而下,伸入领口;鲜血一丝一缕,不断从口内流出,顺着血痕缓缓滑下,淌入裙内。
蝶舞年不满三十,并不算老;可此时的她,两鬓苍苍,衬着满脸皱纹,似仿佛已有六七十岁的模样。
周围望见她现在样子的人,不约而同,齐齐发出一声惊呼。张肖仰头撕心裂肺的大叫一声:“蝶舞!”叫声未绝,已泪如雨下。
如被他这一声大叫唤来,人群外,猛地跃起四条人影,踩着众人肩头奔过,迅疾如风;转眼间,已到了陈敬龙身边,接连落地站稳;正是纣老怪、洪断山、秋长天、姬神医四人赶到。
被这四人到来一惊,在场众人猛然间尽都清醒。霎时间,许多人扬刀舞剑,寻找敌人。动武开打;场中呼喝声、打斗声响成一片,先前的宁静一扫而空。
洪断山、纣老怪、秋长天三人,亦各自动手,应付汹涌攻来的血族武士;口中亦不约而同。都在急急询问:“敬龙,你怎么样?伤势要不要紧?”
陈敬龙随口应道:“我没事,快杀血寇!”微一凝神,又扬声大叫:“陷龙寨兄弟,先清除汪明道心腹,莫留下露之鱼!”接着急不可耐,扯着姬神医,指着蝶舞。催道:“老神医,您快救她!无论如何,救她一命……”
姬神医急上前捏住蝶舞手腕,诊她脉息;手指刚在她脉上一触。脸色已是大变;再诊片刻,神色更是黯然,收回手指,摇头叹道:“此人久病体虚,精神不济。又不知做了什么事情,长时间快速消耗精力……唉,她强自苦撑,将自己逼到油尽灯枯的地步。如今心脉大损,救不得了!老朽……无能为力。惭愧的紧!”
听他这一番话出来,陈敬龙、张肖。均如遭雷殛,震惊无语。蝶舞却似听耳不闻,自顾缓缓抬起手来,在身前上方乱摸,喃喃唤道:“夫君,你在哪里?你……你还在么?”
张肖哽咽不能应声,抓住她手掌,贴上自己脸颊。蝶舞松了口气,手掌在他颊上轻轻摩挲,脸上缓缓露出笑容;过了片刻,笑容又渐渐消失,渐显凄凉,低低唱道:“鸳鸯扣……亦结……不亦解……苦相思……苦相思……”声音极细极弱,断断续续,似在唱,却已不成腔调。
张肖将她搂的更紧,抽咽劝道:“你歇歇……养神吧,别再……别再唱了!”
蝶舞如若未闻,依旧断断续续,低唱不停;过了片刻,忽地音调一转,换了曲子,幽幽唱道:“……无君怜……残生有何趣……报君……片刻温柔……不惜……不惜断肠一曲……断肠一曲……刹那到白头……”
她为展媚术,苦耗精神,强撑歌舞,短短时间内,两鬓青丝尽转为白,当真是“断肠一曲,刹那到白头”了。
张肖耳闻其词,望着她苍白鬓发,泪水奔涌,泣不成声。
蝶舞歌声越来越低,越来越低,一滴如血般鲜红的泪珠,渗出眼角,缓缓滑落;忽地歌声停止,如梦呓般轻轻叹道:“不能只爱我一个……又何必……何必娶我?……这究竟是一个人的苦难……还是两个人的折磨?”叹息未绝,抚摸张肖脸颊的手掌猛然垂下,双目缓缓闭拢,再不稍动。
张肖一愣,伸脸去她鼻间一触,就此僵住,也再不动,如变成了木塑石雕一般。
……
蝶舞最后细弱蚊蚋的一句叹息,传入陈敬龙耳中,却恍如晴空惊雷一般,震得他心中乱跳、四肢皆麻。
陈敬龙亦已怔怔失神,心中只是大叫:“‘不能只爱我一个,又何必娶我?’……我是一定要娶容儿的,可是,我是只爱她一个么?……楚楚、雨梦……或许还有慕容……我……我这样三心二意,是否不该?……‘这究竟是一个人的苦难,还是两个人的折磨?’……不能只爱容儿一个,却又娶她,对她是不是一种苦难折磨?……我要让容儿变成下一个蝶舞么?我要让她变成下一个蝶舞么?……”想到这里,不禁冷汗涔涔而下。
正在他失神间,忽听僵若石雕的张肖轻轻叹道:“敬龙兄弟……”
陈敬龙心中微震,回过神来,忙应道:“怎么?”张肖依旧纹丝不动,只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字来:“替我杀了汪明道,杀了林正阳!替我杀,给蝶舞报仇……”
不等他完,陈敬龙已恨满胸间,不可遏制;嘶声大叫:“汪明道,林正阳!我把你们碎尸万段!”狂吼声中,高举血刃,回身撞向血寇队伍。
……
注:蝶舞所唱词句,出自薰妮版粤曲《红烛泪》。原词为唐涤生所作,张伟文所补。飞花又做了一些改动,只为更适合蝶舞而已,至于优劣,读者朋友不必同原词比较深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