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肯定里面有假的,徐三公子找人化了妆逗咱们!”
“第一个是真的,她最漂亮!”
“我看是第二个!”
“得了吧,她们长得全一样,是四胞胎!”
“原来水姑娘是四个人,那么她们岂不是将天下第一、第二、第三、第四美女全包了?别人长得再漂亮,也只能是天下第五!”
“放屁!她们四个是并列第一!”
一片吵闹声中,有龟奴托抱着丈许来长的一卷白色物事放在台上,又在两边搭好梯凳,那四胞姐妹上得台来,到那白色物事前蹲下,两个按手不动,两个向后倒退,拉卷轴般徐徐展开,原来是一张极其宽大的宣纸,展开之后,几乎铺满了台面。众人瞧着新鲜,不知这是要干什么,一时更是议论纷纷。
只见四姐妹将这张巨大的宣纸抻平压好,单膝下点,各踩一角,齐齐蹲定,眼睛望向门口,似在等候什么。众人这时才觉出来:这四人并非水姑娘,大概只是四个伺候人的婢子而已。这时又有龟奴从楼中端出一个三蟾托底卷边镂金银盆来,盆中浮浮悠悠盛了半下黑红生亮的汤水,上面热气蒸腾。
有些站得比较靠前的人瞧出了门道,在一起交头接耳道:“是墨汁?”“咦,好像真是呢!”“不是,你们闻这香气……好像是酒!是……是葡萄酒!”其它人探鼻闻去,知是酒香,纷纷点头,有的道:“我喝过!这,这是‘紫露丹浓’!【娴墨:旁接上文。正是小喃六女去了没喝着之酒】”大伙儿都知道徐家的口福居藏有吐鲁番特供的葡萄名酒“紫露丹浓”,喝一杯要五两银子【娴墨:莫瞧不起五两,换人民币相当于两千五百多块。一杯两千五,一斤就得过万,和人头马差不多的价格了,要卖,得先进货,一斤一万,进一次怎么也得一木桶,就打二百斤一桶,是多少钱?就算进货价格是售价的一半,也要一百万。明首辅年薪才一百两,徐家若廉洁靠俸禄生活,别说开这香馆,连进货都负担不起,哪来这些钱给徐三折腾?这还是小事,作者写一事,一向绝非仅写一事,而是连衬带透,如老鼠盗洞,点徐家是小事,那大事是什么?往前翻,郑盟主家孩子吃糖葫芦都啧嘴啧舌,沈初喃几个姑娘就敢搭伙出去喝这酒,透的是什么信息?】,今日用这么大盆端来,不知要干什么?莫非免费供大伙儿品尝么?又有美人看,又有美酒喝,那可着实不赖。
那龟奴将盆在台边放好后,向三楼上打了个手势,徐三公子微微一笑,拍手道:“请姑娘!”
说完他往楼下看,等了一等,却不见楼下走出人来,正纳闷间,只听身后有人道了声:“扶我……”音色滞腻含混,却有着一股朦胧的媚态。
徐三公子连忙回身撩帘,向屋中探出臂去。【娴墨:一波三折,所谓千呼万唤始出来】一只手儿轻轻搭在他的腕上,似轻盈不着力,略微一带,徐三公子却觉如重物加身,忙用力撑住,道:“姑娘慢点儿,慢点儿……可别跌倒了!”
那女子往帘外一探头,立时皱眉掩面,摇袖嘟哝道:“这灯好亮,赶紧吹灭了!”
“嘿嘿,姑娘尽说笑话,那可是太阳,谁吹得灭?”徐三公子冲她陪了个笑容,扭头暗瞪旁边追近的婢子,低声呵斥:“告诉什么来着?教你们今天千万别让她喝醉,怎么侍候的!”
那几个婢子甚是惶恐,一脸紧张说不出话来。
那女子对光线略微适应了些,被帘外这冷风一吹,似乎酒也醒了不少,她捏了徐三公子胳膊一把,似嗔还笑地道:“哎我说三哥,这便是你的不对了,你既是买了她们送我,那就是我的人,若使唤不动,要酒不来,要饭不送,那我还要她们做什么?”
徐三公子被她捏得骨酥肉麻:“嘿嘿嘿,是,是,水姑娘说的是。”
水颜香笑道:“独抱楼是什么地方?卖的是艺,可早晚也保不住身,三哥把我买出来,又安排布置下这馆子,那是救小香离了苦海,就算我再不懂事儿,又怎能在这关节打恩人的嘴巴?那不是坐在井沿边洗脚,太不知道水深水浅了么?呵呵。”说到这里,手上轻轻一摇,一推。徐三公子身子打软,后背靠上了门框,但觉香风入面,一颗魂灵儿美得险些化成清涕,从鼻孔里抢出来。
水颜香一笑转身,娇躯微晃,迈着虚浮的脚步,在“咯得儿、咯得儿”的木鞋声里,走上阳台。
底下众人闷了半天,浑不知是何状况,加上人声嘈乱,也听不见徐三公子在和谁说着什么,正焦急间,忽见三楼上走出人来,目光便都向她脸上瞧去。
每个人都只是下意识地瞧了这一眼,可是这一眼便即定住,再没有人移开目光。
刚才还人声如沸的长街,刹那凝固,静得如旷野山林一般。所有人都仰着头,忘记了前挤,忘记了争论,片片白气在张大的口中徐徐呵出,如被冷风搅碎的乱云。
那绝色四胞姐妹,竟无人再屑一顾。
水颜香一见人多,来了精神,拈起红裙向身侧泼拉拉一甩,抬右足踏在栏杆之上,修长的大腿露出一多半来,雪耀晶莹。【娴墨:当下可是冬天。敬业】她肘拄膝头,身子前探,面对蚁海人潮微微一笑:“哟呵?来看小香的,还真不少啊!”
就在众人目瞪口呆之际,她往下面铺好宣纸的平台瞄了一眼,伸手一拢旁边节节扎花连檐拖地的红绸带,踩在楼栏上的右足猛地一蹬,身子便起——“不好,姑娘要跳楼!”徐三公子吓得屁都凉了,大张双手往前扑去,却咣当一声绊了个跟斗,周围龟奴婢子赶忙搀扶,徐三公子哪还顾得这些?紧爬两步过来,手扒楼栏往下一瞧,只见水颜香手挽彩带在空中回荡,身上大红长裙泼风抖血般划出一道优美弧线,自己这口气儿还没等喘上来时,她已经稳稳当当落在了台上。
水颜香甫一站稳身形,立刻抬脚,将两只雕花木底小鞋“嗖嗖”甩飞,冲着满街上惊魂未定的人们微微一笑,拈指如雀,啄裙腰往上一提,将一对套着白袜的素足亮了出来。
阳光下,众人只觉那对袜子亮白之极,都被晃得虚起眼睛,“哦——”了一声。却见她黠然一笑间,将脚探过盆沿,深深地踩了下去。【娴墨:前写酒内热气蒸腾,知是热酒,泡脚正好活血。妙极。】这一下把大伙都瞧愣了,浑不知她这是要干什么。
水颜香后足跟进,将两只脚都踏在盆中,蘸足了葡萄酒,轻抿下唇,忽然轻轻一跃,上了宣纸,旋身跳起舞来,一时裙花开绽如夕霞放朵,舞姿婀娜似月里人来。
众人观舞如痴,不知是过了一瞬间还是一百年,忽地眼前微花,水颜香已然亭身定势,君临天下般掩裙微微一笑:“蒙三公子的眷顾,这香馆挂了我的名儿,今日开张大吉,诸位若是有兴趣便请进来饮上几杯,给小香和众姐妹捧捧场儿吧!”说完笑着眨了眨右眼,泼喇喇一甩罗裙跃下纸端,飘然入楼。
四胞胎绝色婢女也都随之追去。【娴墨:以丑衬美不奇。奇的是以绝美衬超绝之美,此法极笨,几乎必成呆笔。非有此一舞,算不得翻新出奇,有此一舞,则水颜香艳冠群芳,真不愧京中第一花魁也】就在大伙还陶醉在那优美的舞姿的残像中时,忽然有人惊声指去,众人看时,见那宣纸长卷上酒色香浓,足印疏淡有致,竟成就了一大两小、枝花叶刺俱全的玫瑰图。【娴墨:舞后更有一图,美哉绝哉,小香真妙人。魁中之魁,方有此绝中之绝,才艺貌俱全,性情亦洒脱。此女于情榜正册陪末,当为之惜。日人有二趾袜,若跳此舞,印作樱花,亦必好看,然作者此处意取玫瑰带刺,以显水颜香之性也,樱花毕竟气象不足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