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荆问种伸臂压声道:“各位,徐阁老是什么人,咱们心里都清楚,严嵩掌权时,他能折节相待,倒台时哭求他替自己保一保儿孙,他能无动于衷。这人折得下膝,拉得下脸,也狠得下心。他向擅韬光养晦,现如今还只是手底下的人在张扬,未必经过他的授意,最多只能说是他这派人马越来越强势的一个外在表现。以他的谨慎细致、老谋深算和几十年在官场的浸yin,一个雷劈到眼前,能连眼都不眨。这样的一个人,脾气会跟着势力一样也是水涨船高吗?就算真水涨船高了,会表现得这么直白吗?退一万步说,他真冲昏了头脑,想就着高拱的旧茬打我盟的主意,但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,碰一碰朝堂震动,牵动百官,不逼到极处也不能和他动硬的。毕竟我盟要的是重振朝纲,而不是扰乱和毁败它,对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总要慎之又慎。”【娴墨:秦府夜宴谈政治是闲聊,盟里立议谈闲却都能牵扯到政局上去,一冷一热、一退一进、一乐一忧、一个旁观一个参与,这也是政治边缘和政治中心的区别。】郑盟主道:“荆理事的话说得很对,公烈啊,童总长和洛总长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,但徐阁老毕竟是坐得太高了,底下的人什么样,你我还不清楚么?他难免有照顾不到的。咱们当初和高阁老走的近些,可也没和他隔远了,他这边我过一阵找个机会接触一下,你和他们的人要维持好关系,不要闹得太僵。”
高扬板刷似的胡须翘了起来,瞪着眼道:“盟主,我倒是不想闹,可是人家已经闹到咱们家门口来了!这连院比肩的娼寮妓馆一落成,再弄些个娘皮倚门靠框的yin声lang语,咱的生意还有法儿干么?那几个进项倒不值什么的,可咱们的面子往哪儿搁?开了这个头,他们还不得寸进尺?”他本音洪亮,虽未以气催声,仍然震得窗格嗡声作响。
郑盟主淡淡一笑,道:“娼家分五等:馆、楼、院、堂、寮【娴墨:伏下五处,除一处为“避贤者讳”,改院为楼外,其余都能轻易找见,非闲笔】。徐三公子再胡闹,也不敢在京师开那种下三滥的娼寮,败他爹的名声。他既然买下的都是茶轩精舍,必是要改建成上流的香馆,这种香馆多养些歌舞诗妓,往来客人以达官显贵、儒子文人为主,不致于太难看。咱们暂且观望一阵,看看情况再说。”
高扬见盟主话说到这份上,也不便再强争,只好纳气归列。晨会继续往下进行,常思豪听他们再说的,多半都是一些前事处理的结果和进展情况,自己不知前因后果,多数上不接下,半明不白,但见郑盟主随听随与众人商量处理,一些事情的解决办法若是定下,负责之人便立刻下殿去办,不禁暗叹其办事效率之高。
如此进行了小半个时辰,晨会这才结束,郑盟主令诸剑留下,吩咐在弹剑阁上安排酒席给常思豪正式接风。他边向外走,边微笑着问道:“荆理事,小雨呢?”
荆问种寒了面孔:“这孩子出去一趟,玩得野了,简直成了个疯婆子,和我说道起来一句一顶,越来越不成话!”郑盟主道:“我让初喃陪着她同去见你,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,怎么,你还是罚她了?”荆问种道:“罚她?岂敢!她老人家是雪山尼的单传大弟子,武林中与我同辈论交,我怎敢罚她?”郑盟主听他说得滑稽,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众剑还不知此事,听完郑盟主的转述也都笑了,高扬道:“老荆,你怎么也跟个孩子似的?小雨年幼不懂事,你犯得上和她顶这个牛吗?”荆问种道:“我自然不会。她这浑劲刁劲,完全袭于乃母,我和她娘打了半辈子架,母夜叉都降住了,难道还对付不了她?我说好,你既是出家人,就该在庵庙里待着,如今回到家,就是在家人,在家从父,父死从兄,出嫁从夫,我还没死呢!然后就把她锁在屋里,也不听那些胡缠八扯,让她自个儿反省去了!”众人皆笑【娴墨:前批盟中竖规矩而灭人情,沈初喃是盟中缩影,此处荆问种所为,无情之至,可怕的是“众人皆笑”,丝毫不觉有何不对。在体制内的人,因为大家都在做同样的事,当这件事不正常的时候,大因为大家都在做,也显得极正常,无法发现不对头的地方,这其实是一个最浅显的政治隐喻。百剑盟处处与政治挂钩,其结果必然是导致意识形态的异化,异化就是他们的正常化。中国现在开放了,看北朝就觉可笑,那是因为我们走出了五十步在回头看。世界上还有多少人在回头看我们?作者以伪笑料寄托大思考,正是希望读者也能跟着他一起思考,最终走向独立思考,如果跟着这帮剑客笑,那即便是作者不哭,我也要哭。】。
常思豪虽觉荆零雨被囚禁起来不大合适,但人家父女之间的事,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【娴墨:小常身处于百剑盟之外,我们可能置身于这世界之外?诚然,没事有人过来喊“你们国家没r权”,大家当然反感,但人家张这个嘴,至少是出于好意和良知,至少人家觉得不对头的时候,没有做马丁尼莫拉、没有做“沉默的大多数”。要不然,你的事与我何干?你们一辈子奴隶制我也看哈哈笑,不好吗?那不是文明的尊重,那是冷漠与残忍。想想,中国人讲各人自扫门前雪,莫管他人瓦上霜,是多么的可怕?】,陪着笑笑,没有作声。说着话众人来到东院,一座高阁闪入眼帘。这阁高三层,全木结构,冷然崛立于旷阔的平地,肃肃生威,予人一种孤独傲岸之感,黑沉的色调与周围亮白的雪色形成鲜明的对比。一行人直上三楼,这里的条案擦抹得干干净净,黑木地板哑亮生光。四周围依墙摆有十几个球形三足炭火小暖炉,炉身雕铸着穿云龙凤,图案简洁,却神韵十足,上盖内所装薰香是外国异品,如今炉内火炭正红,烘得阁内暖香扑面。众人落坐饮茶,已不像晨会上那般紧张严肃。郑盟主又将昨夜事对大伙叙述一番,自己和常思豪的谈话内容也略点一二,酒菜上来,众人有说有笑,都放开了心情。
三巡酒过,郑盟主拉着常思豪的手道:“贤侄,咱们既然已经交了心,有些话,我也就想直说了。”
众剑客目光都被吸引过来,一个个搁杯静听,停了闲谈。
常思豪低首道:“是,伯伯有话只管说。”
郑盟主在他手背上拍了一拍,叹了口气:“现在政局和江湖上的情况,你也都清楚了,民间的惨景,你更是亲身经历。咱大明叫起来还是天朝大国,堂堂亮亮,实际上早已经风雨飘摇,再不整顿就不行了!可是你瞧瞧那些朝臣,指得上吗?底下的人求官的求官,谋财的谋财,又有几个把国家百姓放在心上?江湖是人尖子待的地方,能人众多,一个个大侠大剑,说起来都是人中的龙凤,响当当的身份,可是他们在干着些什么呢?他们为一己之私,争名夺利、寻仇报复,再则就隐居起来做自了汉!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江湖,但是真正的江湖不该是这样的,江湖中人,更不该是这样的……江湖中不能仅仅充斥着血雨腥风,阴谋诡计,它还要有情有义啊!什么是情?不是小儿女爱恋缠绵,你哝我怨,而是看见流民惨状,遍野饿殍,能起恻隐,生慈悲,打心眼儿里真正地疼起来!什么是义?不是为相好的出气泼命,抑或是简单粗暴的除恶去霸、劫富济贫,富人有好有坏,犯罪自有国法制裁,有钱又招谁惹谁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