巨奸严嵩便是其中之一。
只要写好了青词,应付好了皇上,便可在底下为所欲为。
如此天下,还好得了么?
就这样,大明一年年积弊如山,国力渐衰,已接近崩溃的边缘。
嘉靖二十九年,俺答率军十万,破长城而入,围困京师,大肆劫掠,最终大纵其火,扬长而去,在城外只留下一堆破瓦残垣。
之后,如蚁虫般的百姓们,又复聚而来,在城内外安家置业,营营苟苟,十几年之后的今天,嘉靖帝亡,死后庙号定为世宗,而他的第三子隆庆帝,继位已近一年【娴墨:已近一年,是未到,故当下仍是隆庆元年】。人们的脸上似早忘记了兵祸,京师内外也日渐繁荣,然而外城的房屋大多还是建得低矮破烂,为的是当敌人再度侵略而来时,可以断然舍弃逃走,而不必太过痛惜。而住在城中的百姓,房屋也多是一层的建制,若非有绝大靠山,纵有再雄厚的财力,亦不敢将宅子建得超过二层以上。这却不是为了逃跑方便,而是因为每一个角落都有东厂的番子盯着:你的房子建那么高,干什么?显尊贵么?想造反么?
然而这也仅是一个小小的方面。实际上从百姓的婚丧嫁娶、经营生计,到市井娱乐休闲言谈,甚至市场里菜价的波动,每天发生的一切都会事无巨细传入东厂,记录在案。
对平民都监视得这么严,管得这么宽,朝中大臣们就更不用说了。
传去年,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家乡老友入京来拜望,曾给他送了两匣蜜枣,收在内室并未食用。次日遇上东厂副督公郭书荣华,闲谈两句,郭笑道:“听闻胡大人家乡所产蜜枣很是好吃,以后有机会可要请郭某一尝啊。”胡应嘉当时说了几句“一定,一定。”客套应过,以为偶然说及,也并未在意,过了两日,郭书荣华请他赴宴,桌上果品之中,竟就有一匣蜜枣,便是他家中所藏的那个,连匣子都没换过。
胡应嘉这才明白,郭书荣华的一句话,岂是想尝什么蜜枣?实是在探知自己是否可为他所用,若是在心里对他恭敬有嘉,自然一听这话便会赶忙回家中,把枣取出来送过门去。
东厂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他府中内室取得蜜枣,要取项上人头,那还难么?偏偏他赌了这口气,又仗着自己是内阁首辅徐阶的同乡【娴墨:在阶,未必相护,在胡,必有此心。】,不肯服这个软,甩袖而去,结果没过多久,便被皇上斥骂办事有亏,虽经徐阶和“状元宰相”李春芳等联名保奏,仍是被罢了官。
风咽咽,细雪飘寒。
天色沉沉暗。
常思豪牵马漫步在京城街市之中,眼望道路两边灯火繁华,耳闻这些王都的历史旧闻、当今时事,心中颇不是滋味。
荆零雨这一路也讲得倦了,建议先去喝杯酒。【娴墨:点出以上一篇,皆自荆零雨口出,则朱棣之明、嘉靖之愚、严嵩之奸,东厂之酷,皆为雨儿印象】【娴墨二评:浓墨重彩一番叙述,道是史笔,实则不然,此一句将上文轻轻抹尽,陈述化为人言,历史观点变为人物观点,则内容可真可假,可虚可实,给后文留变幻余地。此谓贼文也】常思豪点头同意。面对这砭骨寒凉的世界,实在需要些能令人醉生梦死的东西来驱一驱寒。【娴墨:酒醉者常冻死不知,寒岂可乱驱】荆零雨见他神采不佳,便捅了捅他,笑问道:“你可知京城哪家的酒最好最全?”常思豪无心去想这些,随口答道:“你是这儿的人,自然没人比你更清楚。”荆零雨蹭蹭鼻子:“你这人,一点意思也没有,我当然清楚,之所以明知故问,就是因为你不知道,你就应该配合一点,问我:‘哦?那小可孤陋,便不知道了,请问荆姑娘,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呀?’我便告诉你:‘当然是口福居啦!’你再说:‘哦!原来如此,多谢姑娘指点’这样才对嘛!”常思豪微露笑容:“二乖,我教你,从现在开始,说话不要这么直白,要自称零音师太,别惊姑娘吓姑娘的,那样没几步脑袋就搬家了,知道吗?”
“好小黑,你学我!”荆零雨嗔了这一句,似乎想到什么,又嘿嘿一笑:“那好啊,师太就师太,本师太论起来,和你岳祖父秦lang川一辈,以后咱二人便也以祖孙相称吧。”常思豪道:“可以啊,不过称呼上倒有点让人头疼,我是该叫你姥姥,还是奶奶呢?”荆零雨挥挥手表示无所谓。常思豪:“嗯,那我为表示尊重,便合在一起叫吧……姥奶奶,你好。”荆零雨仰头眯眼,正笑不滋儿地美,一听后面那句姥奶奶,立刻小嘴儿又撅了起来:“好你个臭小黑,又拿我寻开心!你才老呢!你是老爷爷!”常思豪哈哈一笑:“老爷爷,老奶奶,嗯,那可妙得紧哪!”荆零雨自知语失,气急败坏,一巴掌甩了过去。
说话间二人走过这片商街,荆零雨用颌尖一领道:“就是那儿了。”前面一座五层楼的建筑鹤立鸡群般建在几家酒楼中间,门口高挑灯笼照幌,门上大匾刻的正是“口福居”三字,落款是:华亭。字体清瘦见骨。伙计往来招呼,热络异常,一见他二人朝这边来了,忙笑脸迎上接了马匹,另有人前来引路唱喏。
常思豪心想:“这酒楼比之太原的会宾楼气派得多,且伙计分工明确,引马的引马,迎宾的迎宾,倒底是京城,细节周道,与别不同。”近得楼门【娴墨:字法。初看误以为错别字,实不然。近字,是未入楼,写暖气外溢,进,则暖气不足。】,只觉暖气扑面,荆零雨边走边道:“小黑,你可知道那匾上的字是谁写的么?”常思豪道:“自是那个叫华亭的人。”荆零雨道:“废话,你知道华亭是谁?”常思豪道:“能给别人题匾,当然是个书法大家,饱学儒士。”荆零雨笑道:“说你是个不懂事的,一点不屈了你,书法大家的墨宝,谁人得了都会小心收藏起来,饱学儒士假清高,脾气臭,自己的朋友求字也未必愿写,岂会给酒楼茶肆这样的地方?你当这是滕王阁、岳阳楼那样的千古名胜呢?”常思豪问:“那什么人会题这种匾?”荆零雨道:“你瞧这周围,有哪家酒楼敢建到五层?懂了么?”常思豪会意,压低声音:“是有官府照应?”
荆零雨道:“总算你还没傻透腔。告诉你吧,题这匾的是当朝首辅徐大人。他单名阶【娴墨:写徐阶,却以匾出,其意有二:匾者,高悬在上,暗示其地位之高;匾者实贬也,暗示其人格之低。小小文心,瞒人尚嫩,一笑】【娴墨二评:前文小雨口中一叙,明写徐阶保胡应嘉,是与东厂作对的好人,此处又暗设一“贬”,形成矛盾对射,虚实掩映,是为培养提示读此书者要自己用脑思考,莫受叙述影响,方能读出真意】,字子升,因为是松江华亭人,所以用这华亭二字做了别号。”常思豪对徐阶的名字倒不在意,问道:“首辅是什么官,恐怕不小吧?”
荆零雨翻着白眼道:“什么不小,是很大,大到没有比他再大了。”
原来大明自发生丞相胡惟庸谋逆一案之后,太祖朱元璋便取消了中书省编制和丞相一职,也就是没宰相了,改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这六部为一级中枢,各部尚书直接向皇上负责,另选拔大学士组建“内阁”。原本大学士只有正五品,比各部尚书的正二品要低三级,但自嘉靖年间起,内阁地位提高了不少,现在六部尚书行事亦须向阁臣请示。而内阁之中,依地位不同分为首辅、次辅、群辅三档,首辅的权力极大,已是相当于过去历朝中的宰相。【娴墨:一部武侠书,却于官场下细墨,何也?第一部为《秦府风云》,开头写一程允锋,允锋者,倒置谐音为风云也。以程允锋被害起首,是知江湖风云实来自官场,是知秦府五十万言,实为启后文而设,此处说官场,看似闲谈反为正文,实写风云起处,看大剑褪鞘出锋也。】她连解释带比划,说了一大套,常思豪也没听得太明白,只粗略记住了辅分三档,总之首辅最大。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那可是一人之下,万人之上了。”荆零雨嘻嘻一笑:“万人之上是没错,却未必是一人之下。”常思豪道:“难道还有在首辅之上的官职?”
荆零雨叹了声:“唉,你这人笨得可以,人上有人,可也未必在于官职大小,难道,你把那笼子铺忘了么?【娴墨:明点天下风云出东厂,是谓此部为《东厂天下》】【娴墨二评:官场大压小不奇,有裙带,小压大亦不奇,奇则奇者,“下面没有”的本为耻人,却令“下面还在”的抬不起头来,谁耻谁荣?】”
常思豪听她提到东厂,加了谨慎,便不再说,直上三楼找了空桌坐下,伙计过来伺候,递上一本菜谱,笑眯眯地问:“两位吃点儿什么?”荆零雨接过这菜谱来瞄了眼封皮,翻也没翻,直接拍在桌上,道:“瞧你这菜单子厚的,光字数怕就得有个百来万吧?【娴墨:夸张语,实点此书。可知这菜谱封皮印的正是这一百九十万言之《大剑》二字也。一笑】出来吃饭,就是图一开心热闹,哪有耐心烦儿瞧这个啊?劳你驾,就把这菜名儿给我们报报吧?【娴墨:可笑,是懒人话,如小编辑收书约稿,先朝作者索大纲之态,何以故?懒得花精力也】”
伙计点头哈腰地笑道:“回姑娘,报菜名从早儿报到晚上也报不完,小的倒是不怕累,就怕姑娘您饿着【娴墨:懒人偏有此体贴语,却是以懒治懒】。这么着,今儿我们厨下李师傅在【娴墨:何以姓李?此暗透是作者自己炒菜以奉读者也】,辽鲁菜都会【娴墨:可乐之极。辽鲁川粤四系,为何只提辽鲁?盖作者自表不屑作“穿越”也】,文武火俱佳【娴墨:先吹一小牛,吹得响否?看下便知。】,拿手招牌干炸里脊烩三丝、清水蛰头炒芛片、大锅出溜煲羊肉、特一品鲜氽丸子【娴墨:可笑可笑。此前取每句头字:干、清、大、特,以示此书特点,无非文字不注水、不下流、格局恢阔、与众不同之意,自吹自擂一番。中取每句第三字:里、蛰、出、品,明点作者姓名“李哲出品”,后取末字倒念,子肉片丝,子者,小子也,可知是作者自己,言此书乃取自己身上之肉,削片切丝而成、字字带血也,常思豪炖肉军民吃,作者在此切肉给读者吃,此等藏字手法,雕虫小技,唬小儿或可,焉能瞒得过真读书人。】【娴墨二评:四句话出七样,六样菜一样主食,主食是锅出溜,即东北贴饼子,又叫锅贴。主食出于大锅,可知作者在大上用力,其余都是宾也。】,我们这儿出了名儿的量大给的多,而且菜码儿实诚没虚头,一样来一盘儿您就吃不了了,这几样儿您要是点全了,待会儿我作主再附赠姑娘两个震天雷,一串嗞喽花,就算小的我请的。”
常思豪道:“我们吃饭,你附赠炮仗干什么?”伙计笑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