潘金莲见了武大郎这般情急模样,便知自己错了,虽然心中有些歉疚,但还是硬着嘴嘟囔道:“你们这些男人,当面说一套,背后做一套,当官的这样,当贼的也这样,却哪里能瞒得过我了?”听她那一包子兜揽的语气,倒好象普天之下所有男人,都是经过她考试的一样。
武大郎抬头道:“世上待人真心真意的好男人,总是有的!”
潘金莲便笑了一笑,白了他一眼:“老鼠上秤盘——自站(赞)自称,羞也不羞?却叫我哪一个眼睛得上!你不是有心里话吗?这便说了吧!”
武大郎便深深地吸了口气,说道:“世上待人真心真意的好男人,总是有的——比如说西门仙兄!”
“咦?”潘金莲不由得收起自己的嘻笑,认真了起来。
武大郎被潘金莲犀利起来的眼神盯得心慌,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,但马上又抬了起来,和潘金莲对视:“大嫂,这些天来,我和西门仙兄面也见过多次,话也说了不少,我能出,他确是以真心待人的好男子!”
潘金莲冷然道:“你却不知——画龙画虎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?”
武大郎眼神显得有些迷蒙起来,他缓缓坐下,慢慢说道:“大嫂,难得今日你我交心,我便把甚么都说了。小时候,我父母双亡,只有我和兄弟武松相依为命,两个小孩子,身上无衣,口中无食,只能四处流浪,受尽冷眼,好不容易讨得些残羹剩饭,我都紧着我兄弟吃了,就这么着,我们一对儿苦瓜帮扶着长大,虽然我成了个三寸丁谷树皮,但着我兄弟变成了好一条凛凛大汉,我心中却只有欢喜!”
潘金莲默不作声,自嫁予武大郎以来,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武大郎的家事。
叹了口气,武大郎接着道:“只因为我长得矮,所以四方的人都以下眼我!只有我那兄弟的眼睛里,还是拿我当人,而不是一条狗。可是,后来我兄弟跟人练了拳,习了武,几年后火气一盛,一拳打晕沉了人,从此逃走在江湖上,只留下我一个人,在清河县里受万人的苦楚。”
“再后来,我娶回了你,说出来大嫂你莫恼,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娶的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,但想想自己,我也认了,而且发誓,今生今世要对她好。但盖头一揭,我才知道我错了。我的浑家不但不丑,还是世上最美的女人。”
“可是,你当时我目光,却让我象掉进了十八层地狱一样,就在那一刻,我觉得自己就象个被阉割的太监!旁人的眼光,我不他们,但当那样的目光来自我妻子时,我心冷了!我当时只恨自己为什么长成了个三寸丁谷树皮?我恨我为什么会有个兄弟,长成了他却饿短了我?我恨这个世道,为什么不让小孩子个个都有饭吃,非要在风里雨里挨饿受冻,躲在一起点树叶子取暖,呛个臭死?”
“金莲,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苦,我人在家里,却活得像只过街老鼠。我到底做错了什么?不就是矮吗?矮的男人就注定一辈子也不能抬头?我怎么办?我还能怎么办?我武大郎只会做炊饼,可我的炊饼做得再好,在人人眼里,我也还是那个三寸丁谷树皮!”
“就在这时候,西门仙兄地府还魂了!他跑来跟我说,他和我是前生的仙友,当他那双眼睛着我的时候,我就象到了我兄弟武松的那双眼睛一样——没有讥笑,没有鄙薄,没有嘲弄——甚至他眼睛里的那种真情实意,比我兄弟还要多得多!”
“金莲,我从小流浪讨饭,长大了又被万人耻笑,人眼色的本事,自问要准得多!我那时就知道,还魂后的西门仙兄他和我兄弟武松一样,都是个顶天立地、噙齿戴发的男子汉!蒙他照顾我,我回来跟你说了,你却说要试他一试,我让你说得心疑,便依你说的行事了!但是,当我在西门仙兄面前演戏时,我心里有多么讨愧,金莲你知道吗?”
“再后来,你一计不成,又生一计,我心里宠着你,敬着你,你要怎样,便怎样吧!但是今天,我们等李知县、贺提刑他们时,西门仙兄在他的书房中给我点破一事——当时我抱怨我生得矮,西门仙兄却说,当年他和地厨星贬入凡尘时,同行者有一裁衣仙女,因小故亦被罚落人世,更要变侏儒之身,当时地厨星便起了怜惜之心,就对那转生的星官说道,一个女孩子变了侏儒之身,却让她此生如何做人?就让我以身相替吧!金莲,你可记得,那裁衣仙女是谁?”
这一言却如石破天惊,武大郎泪流满面,潘金莲满面泪流。
“西门仙兄又说,前世既然许诺,今世便莫要后悔!金莲,前世我不后悔,今世我更不后悔,来世我亦不后悔!若你我还有来生,若你我还有那未尽之罪,我还要对那转世的星官说——就让我以身相替吧!”
“哇”的一声,潘金莲终于痛哭失声。
武大郎站了起来,突然在潘金莲面前跪下:“金莲!不管今生来世,我皆愿为你粉身碎骨!但是——若依你计策,再去试探西门仙兄,却是万万不能!我武大郎是三寸丁谷树皮不假,但我的良心,不容我再做这等事!否则,我武大郎岂不是成了暗昧的小人?也许你要说我就是个小人,但我武大郎的心,却还是颗热的!”
潘金莲只哭得气竭神疲,一时哽咽着道:“夫君……你不是小人……我听你话……是我女人家见识短……认错了西门大官人……夫君……你恕我吧……”这正是:
觉花有种识为籽,情海无涯苦作舟。欲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