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真让我给你痛说秦家家史?”秦媛停住了笑声。
“说吧,我喜欢听你说。”
“我说你可不许笑我。”
“不会,你说,我听着。”
秦媛一边织着毛线,一边说起小时候的事:“大约是哥哥来之前几天,一大群人闯到我们家里,有男有女,手里有拿皮带的,有拿棍子的,当时,爸爸妈妈都不在家,家里只有我和保姆,我叫她小辫子阿姨。小辫子阿姨被他们赶出去了,我躲在沙发后面,他们没看见我或者看见也没在意一个三岁的小女孩。他们先把我家的书往外搬,说全是封资修的大毒草什么,搬了老半天搬完了,那些人又进来,说什么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家真是阔气啊,这些战斗成果应该为红se造反派服务,这个说看上了我家的柜子,那个说看上了我家的床,我在沙发后面瞪大了眼睛,看着他们一个一个都长什么样子,说了什么话,拿了什么东西,全记脑子里了,我心想,这些都是哪来的强盗,敢拿我老秦家的东西,我全都给你们记下来了。后来,妈妈回来了,我就把我看见的和听见的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妈妈了。”
尤钟良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:“他们这些人怎么这么倒霉呀!偏偏碰上你,谁会想到一个三岁的小女孩会有这么好的记xing,可我怎么听也好像是一个地主老财在记变天帐啊!”
秦媛故意面露愠se道:“我说什么来着,哥哥是不是又笑我了?唉——,谁叫我天生记xing好呢,这是爹妈给的,我也没办法呀!这可是我们家的大劫难,哥哥你还笑?”
“好了,我错了,”尤钟良说,“不过当时,那么多人冲到你们家抢东西,你不害怕吗?”
秦媛摇了摇头:“没有,当时真的一点也没怕,就想着一定要把他们干的坏事全都记下来,告诉妈妈。”接着,她又若有所思道,“害怕,那是到了幼儿园以后的事。”
“后来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找回来的呢?”尤钟良问。
秦媛接着说:“那些坏蛋把我家东西抢了分了以后,把我们撵到讲师楼去住,小辫子阿姨也走了,哥哥来的时候我们就住在讲师楼。后来,工宣队接管了大学。队长就是把你带到我们家的赵叔叔,他是我外公的大徒弟,他在开大会的时候,说道,我们工人阶级进驻大学,就是要改造大学,扫除一切资产阶级的残渣余孽,可是,苕帚不到,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。现在就有那么一小撮人,时刻惦记着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,据人民群众反映,有些人在查抄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家的时候,把那些资产阶级的东西搬到了自己的家中,想过一过当资产阶级的瘾,当了这么些ri子的资产阶级是不是很舒服呀?那个剪着短发、嘴角一颗大黑痣的女人,你在资产阶级的大床上,每天晚上睡得着觉吗?那个头发有些谢顶的男人,你把衣服放在资产阶级的大衣柜里,那些衣服你穿的时候是不是很舒服呀?还有那个晃着棍子要享受战斗成果的小平头,资产阶级的大沙发有没有把你家的房子撑破喽?还有其他等等,我今天可没那么多时间一一来说,我没点你们的名,是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,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,无论谁妄想蒙混过关是办不到的。如果你们知错能改,把东西交到工宣队来,就说明你们还是可以挽救的,如果谁要是执迷不悟,死不悔改,我们工人阶级可就不客气了。我再重申一遍,我们的政策历来都是坦白从宽,抗拒从严,顽固到底,死路一条,何去何从,你们可要认真想好了,限你们三天时间把东西交出来,可以宽大处理。”
尤钟良又被逗得乐不可支了:“那些,那些个,人民群众是不是你媛媛一个人呀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