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今最重要的事情,是确定他目前的精神状况如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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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0日,陶暮被警方押送到宁城精神病诊疗中心,在做司法精神鉴定之前,院长令狐景需要先初步了解一下他的情况。
令狐景有着许多四十出头的男人共有的毛病——胖。他的白大褂并不扣上,挺着略显的啤酒肚,如同一坨人形胆固醇般在陶暮对面坐下。不过他跟陶暮并没形成强烈的对比,后者这些天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颓废着,剃去头发的头上有几个新鲜的淤痕,高干精英的样子坍塌下来,下巴周围生长起细密的胡茬,仿佛苍老了好几岁。
室内只有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,由于只是初步接触,也没有在他身上连接任何仪器。为了营造放松的环境,他们不能将陶暮铐住,但是必须有人来保护令狐景的安全。梁坤在第三把椅子上坐下,距离桌边有两米远,两眼狠狠地盯着这边。
令狐景清了清嗓子,摊开笔记本,按下录音机的录音键。
“你好,陶暮,听到我的话了吗?”令狐景的声音很平和。
陶暮毫无反应,依旧低垂着头。
“我想和你做些简单的交流。如果你有什么话想倾诉,请你抬起头来。”
陶暮缓缓抬起头,目光却朝向梁坤。
令狐景顿时明白了,说:“你先出去吧。”
“不行,我要为你的安全负责。”
“没事的,门上有玻璃,你也看得到。”
梁坤犹豫了片刻,然后走到陶暮面前,厉声说道:“你老实点,否则有你受的!”说完,他朝令狐景点点头便走了出去。
门被关上。陶暮终于转过脸面对着令狐景。他的双眼一片黯淡,在镜片后茫然地寻找焦距。半晌,他重新低下头。
“这并非对你做测试。”令狐景略微往后缩了缩,“我们可以聊聊你的家庭,你的兴趣爱好等等。”
陶暮依旧缄口不语。
“我知道,你个人的行为是受多方面因素影响导致的。你为此一定很痛苦,是吗?如果你不想再受折磨,渴望误解你的人了解事情真相,那就把这种痛苦告诉我,也许我能帮你排遣。”
陶暮似乎无动于衷,片刻后,他重新抬起头:“我没有家人,没有兴趣爱好,你们是不是觉得我是恶魔?”
“我不认为世界上有恶魔。另外……你虽然父母早逝,但不是有一个妹妹吗?怎么能说没有家人。”
“她还活着?”
“我不清楚。你为什么想杀死她?”
陶暮有几分凄惨地一笑:“我并不想杀她的。”
“为什么?”陶暮没有做声,半晌又道:“有烟吗?”
令狐景摸出一盒烟,抽出一支,点燃了再递给他。陶暮接过烟,用力吸了几口,大团大团的烟雾在他们之间弥漫。
“也许你们不相信,我这是在救赎她。”陶暮低沉地说,“我知道自己会被抓住,而失去了我,她就完了。与其眼看她堕落却毫无办法,不如早点让她离开这个世界,一了百了。”
“你为什么觉得她会堕落?”
“因为她流着跟我一样的血。”
“‘人之初,性本善’啊,哪来这么一说?”令狐景援引了一句他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话。
“你懂什么!”陶暮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,烟灰从指间落下,“我的妹妹我比你们都清楚!她是靠我养活的,她失去我等于失去一切!谁知道她为了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?我必须采取措施来挽救……要不是蠢条子多管闲事,我也不至于提前动手!”
“采取措施……”令狐景终于捕捉到一个有用的词,“割去受害者的心脏是你采取的一种措施吗?”
“是。她们能够成为药引子,也算死得其所。”陶暮的眼神梦幻起来。
药引子?那可是人类!令狐景腹诽道。不过精神病他见得多了,所以面上情绪也没显出特别的变化来。
“我杀死她们纯粹是迫不得已,不能算谋杀,得算是自救,就像在山上遇险又等不到救援的人,会吃死去的同伴尸体来延缓自己的死亡。”陶暮的眼神又骤然冷下去,“可惜那个女孩子的心脏不好,很不好,是我看走眼了……”
令狐景猜测他说的是第三个受害者,挑了挑眉:“那,为什么是她们?”
“什么?”
“那你如何选取……呃,‘药引子’?”
“她们和我妹妹很像。”
“很像就会更好吗?”
“相似的药引子效果总会更好一些。”
“但你为什么杀死第一个被害者?她和你妹妹除了都是女性之外没有哪里相似。”
“你说谁?”
“喏,你上司。”
陶暮的手停在半空,呼吸开始变得粗重。香烟徐徐燃烧着,烟雾缭绕中,他的双眼变得血红。
令狐景浑身一抖,挤出一丝微笑,问:“你怎么了?”
陶暮猛地把香烟甩到他脸上,令狐景急忙避开,可那圆滚滚的身体刚险险避过烟头,陶暮发白的手指已经朝他的脖子抓来。
令狐景大叫一声跌下椅子,连滚带爬地跑向门边。梁坤在略一愣神后已然破门而入,毫不客气地一个扫堂腿将陶暮绊倒,死死地按在地板上。
“快点!干活的都过来!”令狐景朝着门外大吼一声。几个高大强壮的男护工匆匆跑进来,一针镇静剂精确地扎进了陶暮的胳膊。镇静剂的效果很好,陶暮眼里的戾气很快无力地沉寂下来。
在陶暮缓缓闭上眼的同时,宁城中心医院里,陶夕浑身冷汗地从昏迷中醒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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诊疗中心楼顶天台上,令狐景搓着被香烟烫出洞的白大褂,满眼是深深的敌意。他已经把录音带给了梁坤,不过估计对案件作用不大。
“那就是烟草的危害性。”蓝越站在他旁边,“戒不掉烟的人普遍缺乏自控力。”
“可是‘每天一根烟,赛过活神仙’。”令狐景说着,给自己也点了一根,“你可能不知道,要想在中国混,抽烟喝酒是必须锻炼的技能,不然怎么进行深入交流?”
“像成年人一样交流。”蓝越说,“看来我们不会太过友好。不会抽烟是我的过失,我向您道歉。”
令狐景夹着烟向他指指点点:“你这个人……太没意思!”
“但我觉得我挺有意思的。”蓝越笑笑,“至少我对付精神病人很有一套。”
“我们中心的专家多如牛毛!虽然不是海归,但也是有真材实料的。但是院长却只有我一个人。”令狐景得意地吐出一口烟雾,“这正是我能当院长的原因。”
蓝越似乎受益匪浅地点点头:“问题蕴藏在每一个细节中。”
“而我看到了那些细节。”令狐景越说越起劲,“他那个女上司一定有问题!不管后几个怎样,他在杀女上司的时候肯定是精神清醒的。”
“那关于后几个死者……他怎么说?”
“他说那是自救!”
“自救?”蓝越哈哈笑起来。
不,应该是狩猎,就像从鹿身上提取麝香一样。
“令狐,我可不能光听这一面之词,精神病人也会说谎。”
“哟,你还想听几面?真话假话是警察的事情,坐牢还是枪毙我可懒得管,顶多给他穿上拘束衣锁起来完事。你难道对这个破事感兴趣?”
“我是感兴趣。”蓝越点头,“我是对那个小女孩感兴趣。”</dd>